踏上时代的列车
1998年，房价开始了逐渐上涨，中国房地产市场黄金20年徐徐拉开了序幕。时间进入了千禧年，刚从设计专业毕业，如小芳一样进入了各省市设计院的新的设计师们，还不知道自己即将为房地产市场轰轰烈烈的辉煌时代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也不了解自己将正好赶上这一波长达十几年的时代红利。
■ 2000左右的西安老照片 | 图源网络
此时的设计行业，是国营大院为主的设计院的天下，但是民营设计公司也如雨后春笋，如火如荼的冒出来了。小芳刚刚毕业，怀揣着设计的梦想进入了一家从长安大院孵化的民营设计公司，入职后和另两位新同事一起，成为了公司重点培养的三位设计师之一。那时候还有专业大咖师傅老带新的传统，从高新地产来的三位兼职老师，成为了他们三人的师傅。小芳在师傅的指导下，用绘图软件设计一栋办公大楼的楼梯图纸，这一画就是两个多月，小芳看着手里似乎没什么变化的图纸，心里涌起了惆怅，距离设计师的梦想感觉好远。大小芳几岁的师傅耐心的告诫她不要急躁，自己刚毕业的时候画了两个月的水沟图纸，也是这样过来的。
设计公司的两位领导都是陕北人，多年以后听当年的同事讲，公司后来成功的转型房地产，当年重点培养的设计师之一，在创业多年后也在本地设计圈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离开长安
那时候房地产行业方兴未艾，还没有立刻传递到设计行业，作为传统行业的设计版块只能说刚刚从低迷中苏醒，位于西部的长安，设计的待遇还属于低谷。
小芳那时候吃住在设计公司的食堂和宿舍，每个月的工资500~600元，刚刚够维持生计。她到现在还记得，有一天帮师傅做私活，画了几张门窗大样，师傅给了小芳300元，感觉就是一笔巨款，心中欣喜了很久。工作后的第一个春节，公司发给应届生1000元奖金，小芳不甚满意。平日回趟家捉襟见肘，寡薄的年底奖金也仅够一家人过个平实年。小芳用奖金给父母买了年货、衣物，仍旧高高兴兴的回家过年。假期通过和已毕业的师哥师姐们交流，小芳听说在上海、杭州能拿到长安几倍的工资。小芳想离开长安，去更大的城市试试，也许会有更多的机会。
元宵节过后，小芳跑到铁路售票窗口去排队买火车票。那个时候还没有后来的高速铁路网络，窗口排着长队，一票难求。每个人在窗口都要仔细的询问，售票员再根据顾客想买的车次电脑查阅，一班次没有看另一班次，这天没有看后一天的，往往花费时间不短。排队途中，一位带着幼儿的年轻母亲，想要插队在窗口简单问两句，遭到后面几排一位男青年的质疑，两人发生口角。没等大家反应过来，这位男青年顷刻间飞起一脚踹到了年轻母亲的腹部，母亲倒在地上，幼儿大哭了起来，男青年和年轻母亲互相咒骂着，周围人大多数人对于男青年的行为敢怒不敢言。在售票窗口看到的这一幕，让小芳惊觉文化对女性的不尊重，加剧了想离开的心念。不论在当时亦或是20多年后，上海无疑是国内最尊重女性的城市之一，长安尚有差距，2021年长安大雁塔地铁事件也是写照。
春暖花开的3月，小芳怀揣着未知与期待踏上了开往上海的绿皮火车，去向更大更广的天地。
■ 西安火车站未改建前 | 图源网络
■现在的西安大雁塔和南山 | 图源新华社
黄金20年
2000年，万科浦东公司成立，打造了在浦东的第一个房地产项目，至2006年已开发到二期。此时，已在上海落下脚跟的小芳跳槽进入上海一家初创建筑设计事务所，作为主力参加了万科浦东项目的规划建筑设计，这是小芳来上海之后的第二家公司，此后的十多年，在这家公司，见证了地产波澜壮阔的黄金期。
小芳所在的这家建筑设计事务所，在房地产市场爆发式增长的开发规模下，一路高歌，发展成为国内知名度数一数二的民营设计公司。小芳也成为拥有自己团队的职场中坚力量。那些年设计行业快速经过成长期进入了成熟期，房地产市场火热，开发商主打推盘速度，设计也相应的走规模化、标准化后批量设计生产，各个大小设计公司钱挣得又快又容易。
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房地产市场进入调整期，房价上涨减缓。2009年在一系列的宏观调控政策措施下，市场重新转向繁荣，设计从业人员规模也进一步扩大，小芳所在的公司和团队中，这个时期入职的来自于老八所、新八所大学的新人最多，工作氛围欢快又融洽。那几年在业绩增长迅猛的背景下，每年组织员工出境团队游和江浙沪团建游成了许多设计公司的标配，设计从业者的收入也节节升高，地产的辉煌由此可见一斑。
2014年初，房地产市场又一次降温。在刺激政策下，2015年房市再次强劲复苏反弹，但各级市场之间的分化也进一步加剧。小芳所在的公司在此时仍维持着较高的市场占有率，业务还算饱满，只是在地产行业从粗放型转为精细化管理的背景下，已经感受到服务要求更细致更高质，项目越来越难做的变化。冬天就要来临了。
黑铁时代来临
2022年房地产行业经历了改革以来最大的危机，市场持续低迷。而设计市场大约从2019年开始大范围缩水，部分规模较大的设计公司其实从2016年就已经开始承受市场收缩带来的压力。
小芳所在公司作为行业排头兵，也难逃席卷，新增业务量直降，职场氛围越来越差，但服务内容却一再加码。业内戏称“甲方爸爸“们要求设计效果展现“五彩斑斓的黑、五光十色的白“，一时成为调侃无理要求的爆笑梗，其中蕴含着多少心酸，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业内盛传某达的施工图纸平均需要出到七、八版才算完成。同时公司裁员、降薪、重签合同以降低社保缴纳压力等一波又一波的操作，加剧了设计生态环境的恶化。
小芳发现同事间日常聊天关于转行的话题明显变多，公司内部部门合并、重组也更加频繁。半年间，周边的同事离开了大半，其中不乏和公司产生劳务纠纷的，朋友圈也充斥着不少此类的文章。行业负面新闻开始增多，有设计公司被拉讨薪横幅的，有被泼红漆的，有克扣奖金被曝光的，还有设计师不堪压力坠亡的。行业萎缩，最终让这些个“常青树”、“越老越吃香”的设计专业，变成了内卷严重的劝退专业。
随着城市化率2022年已达65%，房地产建设市场越来越小，但从业人员仍然众多，尤其是经历了高速发展期后设计师们已然成为高薪职业，行业高峰期某老八校的建筑学专业成为录取最高分可见一斑。然而时间不过十来年，在2023年11月，已经出现建筑学5年学制改为4年的新闻，个别学校从学制缩减到撤销专业，仅仅用时3个月。号称土木系“宇宙第一“的上海某985高校，2023年录取分数跳水直降100分，登上热搜。且有统计称2021年，设计从业人员是2005年的4.5倍，已严重饱和。
■ 城市大建设时代 | 图源网络
20年来，城市化发展带来的对建筑物的规模、高度、内部功能、节能环保、绿色可持续发展等各方面的要求越来越高，靠近前端的创意方案设计版块，已放开多年，与国际接轨程度更高。国际一二流的设计事务所，其中不乏国际大师，带动了整个行业的创意发展，提高了创意设计水准。而靠近中后端的施工图设计版块，不论从制图的二维工具还是设计把控落地的专业水准，与20年前并无本质的差别，甚至因为大干快干的要求、时间的压缩、管理的混乱，导致中坚人才流失，“萝卜快了不洗泥“，图纸质量堪忧。恶性循环之后，有的设计师甚至发出”来生不做画图狗“的感慨。
20年来，相比房价的十几倍增长，工程设计领域还在使用着2002年的定额取费标准。这是极不合理的，约定了上限的同时，也制约了市场端提供更优秀的服务。尤其是在政府采购版块，更加不能突破规定，往往还要在定额标准上再打折。行业内调侃“猪肉都涨了，设计费还没涨“。在2015年左右，国家发改委曾经发布指导意见，建议推进市场化收费改革，可惜后续没有更多的规定出台。
小芳在行业内已有20多年，深深的体会到设计行业当前的困境、面临的问题，短期内无法解决。
20年后的当下，AI设计横空出世，可预见的未来将极大的提升设计效率，为设计师节约大量时间，快速产出初期成果。同时也将颠覆设计行业的生产方式，AI将取代大量的低端低效人工。
■ 上海陆家嘴 | 图源网络
海纳百川
小芳发现身边大部分老同事去了各类地产公司，有出发的较早，一路做到地产高管级别的，有离开上海回到一二线省会城市，进入地产设计管理部的。其中有外企央企，也有民企，和小芳一样，都属于转行到上游相近行业，继续从事自身专业相关领域的工作。
小芳在朋友圈中看到，一部分心思活络，勇于改变，又有一技之长傍身的设计师的转行令人钦佩。他们有改行做剪辑师的，有做新兴的设计数智化的，有做自由摄影师供稿人的,有转咨询顾问公司做顾问服务的，也有根据喜好转室内设计师、美陈设计师、平面设计师的，甚至有转行开咖啡店的。
还有一部分同事，仍旧坚守在设计行业，小芳想起刚入行的时候，师傅曾经说过，你现在认识的做设计的人中十年后仍在坚持的，可能只剩下十分之一。十几年后，设计行业内卷到可以说令人遗憾，大浪淘沙后最终留下的，是那些真正热爱设计，仍保有创作热情的人。
一个偶然的机会，小芳的老同事在一家转型期文旅智投国企站稳脚跟，打来电话，邀请小芳加入自己的上海团队。小芳从此离开了设计行业，投身文旅产业开发的大军。这是一个新兴的行业，小芳看到了从开发到策划，从规划到建设，从筹开到运营，全产业链下更为广阔的一方天地。
最后
这是小人物从故乡陕西小镇迁徙到大上海的20年缩影。也是房地产黄金20年相关从业者的职业缩影。行业沉沉浮浮，设计师们来了又走。人生的路还长，没有白走的路，怎样走也都是自己的路。也许一直走下去路会越走越宽，也许一转身也能开辟新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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